“好久不見啦老師…”周昊成也上去抱了抱她, 然後轉身去禮貌性地和李時元打招呼。

“你好。”李時元站起來和周昊成握了一下手。他的表現依舊很紳士，臉上的神色很是親切友好，毫無一點異樣。倒是一旁的經紀人張泰镕, 微蹙著眉頭一會兒看看謝純, 一會兒看看周昊成。

李時元回頭看了經紀人一眼，他才停止左顧右盼。

謝純覺得這個場合有點奇特——兩個中國人, 一個法國華裔，一個中韓混血和一個韓國人。這個陣容, 簡直就是一場《非首腦會談》。

她一擡頭, 發現李時元的目光正望向自己, 便又低了下去。

“謝小姐的經紀人呢？”陳琳問，依舊是法語。

“她的事情和我談就行了。”周昊成說。

這裏的所有人中，謝純和張泰镕是唯二不懂法語的人了。李時元會帶著張泰镕其實並不是為了讓他幫著出謀劃策或者做什麽事, 而是僅僅為了顧及商務場合的禮節而已。就像企業領導在做涉外商務談判的時候，就算本身外語再好，為了顯示自己對這次會面的重視也會配備一二翻譯。更何況他這種級別的演員，對事業選擇的自主性很強, 壓根就不需要經紀人來定奪什麽。

“老師，你就講中文吧，大家也好交流一些。”周昊成提議說。

“好吧……”陳琳笑道。她的中文發音不好, 但表達清楚意思還是沒有問題的：“那我們現在就來談談這次的合作吧。”

話音剛落地，張泰镕就變了臉色——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也是這裏唯一一個不懂中文的人。

“其實一開始我們就打算啟用兩個華裔藝人，一男一女。李先生的形象、口碑、人氣都很符合我們品牌方對藝人的要求, 是我們早早就敲定了的。但……”陳琳說。

“老師有什麽顧慮，不妨說說。”周昊成說。

陳琳拿出了助理事先為她準備好的一厚沓報告：“這是最近一個月以來各大社交網站和主流媒體的輿情分析報告。”

她這麽說，謝純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她和李時元之間有過不好的傳聞，而一線大牌在選擇代言人、大使、品牌摯友的時候都很在意藝人的風評。所以這回如果同時啟用他們兩個，恐怕會招致一些不太友好的評價，也會被扣上“低俗炒作”的帽子。這十分有害於企業形象。

李時元倒顯得平靜如水，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陳琳會這樣說。

他用右手托著下巴，沈默了兩秒，然後說：“我想過這個問題，但如果非得在我們之中二選一的話，我認為應該給新人一個機會。”

李時元作為擁有中韓雙重背景的人，所獲獎項和大熒幕上的表現都十分可圈可點，他不僅是最年輕的雙料影帝，背後還有極為強大的資本做助推。如果他想，他是不缺代言的，哪怕是別人搶破頭的六大藍血、八大一線。

“你……這麽想嗎？”陳琳瞇起了眼睛。雖說為了避嫌，她一口一個“李先生”的叫著，兩人看似很生疏。但實際上她和x另一位華裔高管都是李時元母親的故交，所以這個資源當初想都沒想就給了李時元。如今他打算讓出去……？

“嗯，我覺得謝小姐很不錯，相信我的眼光好了。”李時元從容笑道。

謝純之前不知道李時元是用這種“禪讓”的方式來給自己資源的，所以心裏也在打鼓，覺得如果自己就這麽接受了也是一種及其自私的行為，很不道德。而周昊成一看便知謝純的想法，於是在她開口之前先發了聲：

“我覺得x與其考慮換掉之前就看好的形象大使，不如先換掉既不專業又夾帶私貨的公關團隊。”

公關團隊，也就是聞氏。周昊成會這樣說，陳琳感到很意外。而謝純也沒想到對李時元素來有偏見的他會在今天選擇出面保李時元。

“昊成，你和聞小姐不是朋友嗎？怎麽會這麽說？”她問。

“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周昊成說，“老師，請問聞家是什麽時候接下x這個甲方的？”

陳琳回憶了一下：“合作計劃是去年就做了口頭邀約的，至於合同……大概這個月月初開始商談，剛才聞小姐來才把具體方案和免責條款敲定。”

“那李時元先生是什麽時候被確定為品牌大使的，又是什麽時候向x推薦謝純的呢？”

李時元說：“我是在今年三月開始和x公關部接洽的，並且一見到他們就提了謝小姐。”他波瀾不驚卻饒有興味地看著周昊成，對他接下來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舉動都抱有好奇的態度。

一旁的張泰镕倒十分緊張，盡管聽不懂，卻依舊盯著每一個人不願放過，生怕錯失什麽重要的細節。

“那也就是說，聞氏在對接x這個甲方之前，就知道李先生和我女朋友謝純是可能的雙品牌大使陣容？”周昊成又問。

“只能說聞氏大概知道我們的意向。那時候我們對品牌大使只是有個初步的設想，並沒有最終拍板。”陳琳思考了一下，說。

“所以聞氏就自作主張幫你們‘拍板’了。”周昊成意味深長地笑道，“老師，你知不知道今天市面上所能看到的、關於李先生和我女朋友的緋聞，有很多都是聞氏杜撰的？他們早知道雇主x的選人傾向，卻出手幹預，說一句‘既不專業又夾帶私貨’，似乎也不委屈吧？”

“什麽？”陳琳一下皺起了眉頭。負責public retion的乙方暗搞甲方潛在的合作對象，這絕不是一件小事！不僅關乎甲方x的企業利益，也涉及聞氏的企業信用。

李時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現在才知道周昊成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雖說因為某些原因，他和周昊成彼此不是對方欣賞的人，但他絲毫不懷疑周昊成的專業。李時元漸漸感到他們在骨子裏是一類人。如果不是謝純，或許他們有成為朋友的可能。

“昊成，這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陳琳正色道，“你下這樣的判斷，是有什麽證據嗎？”

他手頭上當然沒有了——畢竟是剛剛才從聞雪妍的炫耀中知道聞氏是x的公關夥伴的。不過現在沒有，不代表不能有。

周昊成朝謝純走去，俯下身子，聲音輕柔地說：“darling，這個可以有，對吧？”

謝純當即會意，又到她的技術派上用場的時候了：“可以。一臺電腦，二十分鐘，沒太大問題。”

“謝小姐你是要……親自查證？”陳琳狐疑地看著她。

周昊成用法語笑道：“相信吧，我女朋友的技藝大多數人望塵莫及呢。”

李時元聽懂了。他以前從不知道謝純還有這一手，頓時感到自己對謝純的了解尚不及後來居上的周昊成，心中滑過一絲失落。

陳琳的助理為謝純提供了一臺電腦，她便開始了作業。聞家這種“高級玩家”，用一般的算法自然沒法扒皮，不過好在她經驗豐富，三下五除二便得出了對策。

謝純花了七八分鐘時間寫了一套程序，下手敲擊鍵盤的速度就好像是在默寫熟稔於心的代碼一樣。查到結果後又用了五分鐘不到羅列了一下。總體算下來，二十分鐘剛剛好。

張泰镕在一邊看呆了，心中默默感嘆：中國演藝圈競爭如此激烈嗎？連女藝人都要會這種技能？

敲下最後一個回車鍵時，謝純的神情如同收劍入鞘的俠客，圓滿地結束了一場戰鬥。

只有在這個時候，旁人能看到一個不驕不躁、冷靜沈穩且自信的謝純。

“ms.chen，請看吧。”她把電腦推到陳琳面前。

陳琳神色凝重地仔細查看了一番。謝純在羅列調查結果時把重要信息標了紅，所以就算只是匆匆掃一眼也能大概明白。

“ell，這次事關重大，我們幾大戰略部門需要開一個緊急會議商量一下對策……”陳琳用她那並不標準且發音有些吃力地中文說，“謝純小姐，謝謝你的相助。”

“沒關系。”謝純說。她這麽做不光是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也是想讓李時元不要丟掉x的資源。

“我們會盡快處理的，處理完畢之後會給各位發郵件。真的抱歉了，讓大家見到這樣不專業的事……”陳琳說。她的措辭像極了老電影裏的翻譯腔，周昊成聽了之後不禁莞爾。

“沒關系，同在商界，我們理解。”他說，“那麽老師就先忙吧，等處理完相關事宜之後我們再聯系。”

或許謝純沒那麽敏感，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李時元和周昊成都心知肚明，鬧這麽一通後，聞氏這次的合作機會要丟掉不說，他們還將被八大一線品牌同時列入公關黑名單。而李時元謝純的雙品牌大使，基本上是十拿九穩了。

臨走時，謝純的手機接到了一條來自銀行的信息，上面顯示收到了來自鐘昀的轉款五萬元錢。

上回被他要求去酒店休息，本想著天一亮就回去結束剩下的一點工作，卻不料被聞家設計的圈套殺了個措手不及。當時她不能立即出去，只得窩在房間裏，憑著自己強悍的記憶力邊回憶上面的代碼，邊碼出來下面收尾的。然後加以整理，發給鐘昀。她還說自己現在有了難處，不能自由地出門了，只有夜半三更街上沒什麽人的時候可以去實驗室，希望他不要介意。但鐘昀並沒有回覆，謝純還以為他生氣了。

“鐘教授，我沒有說謊，最近確實難以在人多的時候出行。您介意把任務發來，我完成了之後再傳給您嗎？”謝純擔心這五萬塊是一筆“解聘金”。她對鐘昀做的研究很是感興趣，就算是沒有錢也想繼續做下去。但剛發完這條信息他就後悔了——保密起見，這樣的操作當然不可能啊！

鐘昀似乎沒把她的謬誤當回事，回覆：“沒關系，最近我比較忙，也沒空去實驗室，你可以先不用來了。五萬塊是酬金，上次你設計的算法很好，我沒想到過。”

“我沒想到過”這幾句話給了謝純極大的激勵——那是她自己創新出來的、最滿意的代碼之一了！

“那下一次去實驗室大概在什麽時候？”

鐘昀：“還得一段時間，等我通知吧。”

“餵，上車啦，別玩手機了。”周昊成見謝純一直在看手機，都沒擡眼瞧自己，心中不免有了些情緒。

“好，來了……”

而另一邊，在一間裝潢十分高大上的馬蹄形教室裏，鐘昀放下了剛才還在給謝純回覆信息的手機，打開了投影儀。

他負責教授這一期mba課程裏面的“數據分析”部分。

其實這本來應該是他恩師的活兒，可那個鶴發童顏、留美歸國的學界泰鬥最近家中新添了一個外孫，高興得樂不思蜀，要回美國共享天倫之樂。於是就把這個重擔交給了他最信任的鐘昀。

講臺下面坐著的商界精英們都是常常出現在各地新聞上的風雲人物。能把他們齊聚一堂，除了全國性質的大會，就只有這種高端mba總裁班了。

然而這裏面的人，絕大多數都比鐘昀年齡更大。他們雖不說，可在心裏也默默懷疑過這位老師究竟夠不夠資格教他們這些征戰商海多年的業界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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